“祖母的话,鸾儿铭记在心,必不相忘。”陈鸾垂眸,抚着帕子上那朵盛放的牡丹柔声道。 从福寿院里出来,淡淡的云层将月亮遮了一半,仅留下一小截半弯的弧度,淡淡的银辉从天边倾泻而下,照到地面上,如同水纹一般圈圈泛起涟漪。 许是因为今的好事,一向沉稳的月话也多了起来,含着笑轻声道:“奴婢就知道姑娘命好,得皇后娘娘与老夫人怜惜,婚事自然也差不了。” 要嫁的人还是八皇子。 姑娘指不得有多开心呢。 月与风杂,抚在陈鸾的面颊上,她脚下步子一顿,眼眸微闭,极舒服地喟叹一声。 终于可以离开这国公府了。 玉阁与梨花轩终于消停沉寂下来,安静得不像话,于是连带着整个国公府都宁和了不少,阖府上下挂了红绸彩缎,烈骄下,更显得喜庆晃眼。 大婚的子延后了三,定在六月初三,那是个上上吉,万事皆宜。 这一早,陈鸾才用过早膳,院子里雾气还未完全散尽,早间寒凉,她难得来了兴致,带着丫鬟们去假山亭畔的小花园中摘采新鲜的花瓣做玫瑰。 国公府里的假山是陈申花了大气力请人从岭南之地运来,每一块都各有形状韵味,堆砌的很有些高,假山上又建了一个凉亭,是夏夜纳凉俯瞰京都的好去处。 陈鸾手中提着一个别致小巧的花篮,才摘了一朵嫣红带刺的玫瑰,便见葡萄过来在她耳边低语:“姑娘您看,二小姐在假山的凉亭上呢。” 陈鸾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,旋即错开了目光,道:“任她去。” 许是受了刺想不开准备寻短见呢?她总不能自己凑上去惹得一身腥。 只是她能做到视而不见,陈鸢却不能,因为她身后还跟着老太太派来的教习嬷嬷。 她目光森寒,恨不能隔空将那道窈窕身影撕碎了掷到地上,早早筹谋计划好的事接二连三出错,康姨娘心气郁结,小腹一夜夜的隐痛,也是一桩忧心事。 那个教习嬷嬷语气生硬,道:“二小姐该下去给大小姐问声安。” 这个老刁奴! 陈鸢寒着脸沿着假山的阶梯一层层踱步而下,冲着陈鸾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,叫了声大姐姐,而后脊背得笔直,还不等陈鸾说话,就目不斜视地带着人走了。 似乎特别走到她跟前来,就是为了行那一礼。 葡萄早就看不惯她这幅傲气的模样,分明只是一个庶女,偏将自己看得那样重,也不知是哪里的资格,这会有些幸灾乐祸地道:“姑娘瞧,那个就是老太太特意请来教二小姐规矩的嬷嬷,听说还是里伺候过贵人的呢。” 陈鸾有些惊讶地抬眸,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目光陡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,她轻嗤一声,道:“派人盯紧了玉阁,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,直接报给老太太听。” 康姨娘与陈鸢都不是束手待毙的人,破釜沉舟之后的反击,必定拼尽全力,又猛又凶。 废太子纪萧京中暗藏兵器一事,终于出了结果,皇帝怒不可赦,连下三道圣旨,牵连此案的官员数十名一个也没逃掉,革职罢官,放发配,重者游街示众而后斩首,朝堂动,人心惶惶。 昔风光无限的□□死的死散的散,再也难成气候。 至于纪萧本人,则被封庸王,囚于王府,没有皇帝命令,永世不得出府。 虽没有丢掉命,可一个庸字扣在头上,比死来得还要屈辱,做了十余年的太子,一朝以这样的方式落幕,任谁都唏嘘不已。 纪焕入主东第四,就命方涵给国公府送来了礼,一箱一箱的抬进来,足足十二个沉木箱子,里头各种奇珍异宝,件件价值连城,平常时候哪件都是难觅踪影,足可见这位太子爷对未来太子妃的重视程度,毫不敷衍含糊。 更莫说里一车车的赏赐下来,陈鸾这个未来太子妃,如今还未入东,就已成为了所有贵女羡慕眼红的对象。 就连陈申,这几次见着面都是和蔼可亲笑容面的慈父模样,一改之前的冷淡漠然,陈鸾见了只想发笑,慢慢的连应付都有些懒得应付了。 这一家子都擅做戏,除了老太太有时还说些直话,其他人皆是话中有话,说一句得拐好几个弯才反应得过来。 清晨的浓雾鸟鸣与傍晚的晚霞织错叠,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终于到了六月二,府上热闹到极致的气氛陡然凝固,丫鬟婆子们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,一遍遍的检查。 光是清风阁的翡翠绿花瓶都换了几个,最后还是从老太太私库里翻出一个白玉描梅枝堆雪的放在案桌上,整个屋里瞧着什么都是镶金带红,富贵喜庆得不得了。 陈鸾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绪也不由得跟着泛起涟漪来,这是她第二次嫁入东,可这回嫁的,是她真心喜之人。 也是个十足凉薄之人。 这样一想着,陈鸾又忆起前胡元亲自送来的南海珍珠串与红珊瑚手钏,各种宝石头面,雪白的柔夷轻按在光洁的眉心,若凝脂的手腕上珊瑚似血,她极轻地勾了勾嘴角,出两个惑人的小梨涡。 她从榻上起身,中衣胜雪,如海藻般的墨发松散,柔顺地搭在肩上与后,月朦胧,透过半开的窗子均匀地铺在她娇小的身子上,月与葡萄进来点灯,见状忙不迭给她拿了件外衣罩着,打趣道:“小姐可是想着明的大婚,心里高兴得都睡不着了?” 陈鸾似嗔似笑地告诫:“就你们会说,这会我不与你们计较,等入了东,再这样口无遮拦的,可有你们好受的。” 玩笑归玩笑,该说的还是得说,中不比国公府,太子妃更是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,任何一个错处就要被揪着不放。 “小姐放心,中来了人教我们礼仪,奴婢与月姐姐都牢牢记着呢,定不会给小姐麻烦的。”葡萄笑地道。 陪嫁丫鬟的名额都定了下来,月与葡萄自幼陪在她身边,自然是要跟着去的,还有一位是老太太亲自指定的,容貌子皆无话可说,哪里像是去伺候的丫鬟,分明是为太子准备的侍妾。 那丫鬟唤明月,两前就被老太太掉到清风阁来伺候,瞧着弱不风的,陈鸾也没叫她到跟前做贴身丫鬟的活。 第二,天边才泛起鱼肚白,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青黑之中,鸟鸣蛙声一阵接一阵,陈鸾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的时候,老太太就拄着拐杖由人扶着来了清风阁。 身后跟着浩浩一群人。 “快,将你们大小姐唤醒来,今儿个是大子,可不能耽误了时辰!”人逢喜事神,老太太今格外开怀,说话声音中气十足,动作也利索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晋江一直,一直转绿的菊花,真气。 第27章 大婚 陈鸾做了一个奇怪的梦, 曲折蜿蜒的廊子下,一条鹅卵石小路延伸,石子上布着厚厚一层油绿的青苔, 她迟疑着不敢踏上去,直到有人从尽头踱步而来, 白衣出尘清冷如玉, 她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样子。 奇怪的是,她竟毫不迟疑的跟在他身后走了。 被唤醒后, 陈鸾尚有些糊, 一双脉脉含情的杏眸蕴着雾,中派来接济的嬷嬷笑着簇拥着她去沐浴。 里屋熏着恬淡雅致的梨木香,大红的帐子上绣着龙凤纹,帐子半落半挂,放眼望去,从贴了大红喜字的窗柩到老太太身上穿着的暗红马面小褂,皆取喜庆之意, 讨个吉祥的彩头。 阖府庆, 太子妃出嫁, 对整个京都来说,都是一件难得的盛事。 皇帝绵病榻一年多, 身子全然不见好转,说句不好听的,若是哪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以如今太子如中天之势, 这位太子妃便也跟着成为那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存在。 温水慢慢浸过身子,陈鸾眼眸半开半阖,手腕娇软无力,搭在沉黑的木桶边缘,脑海也渐渐恢复清明。 进来伺候的人不少,手里提着盛花的小篮,不时俯身掬一捧花瓣洒在水面上,幽香与珠混合,嬷嬷拿了香滴了几滴在水里,边笑着在陈鸾耳边道:“姑娘该睁眼了,等会子的更衣洁面,繁琐着呢。” “再过些时辰,亲的仪仗就该到了,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。” 这嬷嬷是皇后里的人,地位颇高,陈鸾睫微扇,睁了眸子,道:“嬷嬷放心,我心中有分寸。” 东方的第一缕太光升起,从窗子里照到每个人脸上,再照到坐在铜镜前任由嬷嬷丫鬟收拾的陈鸾身上,她觉着有些刺目,颤巍巍睁开了眼。 不觉有些恍惚。 前世,她嫁给纪萧时,也是这样的天气,万里无云碧空如洗,却偏偏把子过得那样凄苦悲凉。 太子妃的喜服由四个丫鬟捧着,上头勾龙画凤祥云腾空,处处都是金线银边勾勒,光是瞧着,就觉着不一般的贵气。 陈鸾背脊直,任由丫鬟一件一件地给她换上,粉面朱,媚天成,一等一的好颜,老太太看得连连点头,点过头之后眼眶忍不住发酸,最后她亲自挑过那喜庆的红盖头,连声念叨:“咱们大姑娘嫁得好,嫁得好。” 这个孙女是她亲自带大,一路心过来,叫她最上心的一个,以后的子,她将成为天家儿媳,再不能肆意承膝下,想见就能随时见着了。 陈鸾杏眸中也蕴着两汪泪,落不落的惹人怜,她上前走几步,如往常一样拉着老太太的手,声音哽咽得不像话:“祖母,您好生照顾自个,别太劳了,鸾儿后得空了定常常回府看望。” 老太太面复杂,越发觉着舍不得,还是一旁的喜娘急忙圆场,道:“大姑娘快别哭了,等会子花了妆还得再补,这会太子殿下带着仪仗都快到了,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。” 老太太一听,急忙敛了快淌出来的眼泪,将红盖头轻轻盖在陈鸾堆叠如云的发上,又左右看了几圈,确定没有遗漏的细节,亲自给她抚平衣裳上的每一道褶皱,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。 屋檐下的廊子里,两名丫鬟神匆匆,小跑而来,连声喊道:“老太太,亲的仪仗已到了国公府门口了。” 陈鸾看不见前头的路,目光所及,只有红的布面,以及盖头上缀着的苏,随着她身子的动作微晃。 她突然觉着这些子都像是做了一场梦,梦中她斗赢了康姨娘和陈鸢,将她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,甚至,还幻想着要嫁给纪焕。 蒙着眼看不见东西,这叫她心里没着没落,极没有安全。 两个丫鬟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,跨过清风阁的门槛,离这自小住着的院子越来越远,陈鸾步子稍缓,她微微咬着下,心跳一下比一下快,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。 踏出国公府门槛的那一刻,两侧街上的鞭炮声如雷鸣般响起,陈鸾身子微僵,几乎是眨眼之间的功夫,又悄悄放松下来。 跟前突然停了一双黑底金边的长靴,靴面上描着张牙舞爪的蟒和祥云几朵,再往上看,是与她身上如出一辙的稳重绛红礼服 ,她视野有限,只能看到一小片衣角。 纪焕来了。 淌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,同时静止的,好似还有头顶上那轮璀璨夺目的太,明明是最热的天,陈鸾却丝毫觉不到热意,就连吹动喜帕的风也是凉的。 她睫垂在眼睑下方,瞧到男人缓缓朝她伸出了一只手,宽大的手掌心中有一条刀疤从虎口处延伸到小指指尾,好在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看起来并没有多么恐怖。 陈鸾神思恍惚,耳朵无法抑制泛起了红,紧接着一股把火烧到面颊两侧,如被晚霞染红的绵云一般。 他们两人离得有些近,所以尽管周围声音嘈杂纷,男人清冷的声线还是稳稳入耳,“别怕,是我。” 陈鸾极低地从齿间咬出一个嗯字来,而后不受控制一样地朝他伸出了手,光下那小手白得如上好无暇的珍珠一样,她不知想到了什么,手突然在半空中顿了一下。 纪焕伸手将她牵住,目光深邃而暗沉,在她耳畔低笑一声,声音醇厚,道:“这时候还想反悔?” “晚了。” 陈鸾被这话逗得弯了弯眉眼,没有再说话。 男人的手掌格外宽厚,带着她朝前走,照顾着她瞧不见前头的路,步子刻意放得有些缓,直到丫鬟扶陈鸾入了轿,纪焕才勾了勾,自己翻身上了马。 一路花轿行得极稳,爆竹丝乐声相随,无需看也知外头场景有多热闹盛大。 不知行了多久,爆竹声终于停了下来,只是奏乐的声音依旧,陈鸾头顶着喜帕,忍不住掀开了一个小角,视线却仍被车帘子挡住,她幽幽收回目光,安安静静地坐着,等着再次踏入东的大门。 皇帝绵病榻已久,故而今并没有前来,倒是皇后出席,受了陈鸾与纪焕的跪拜之礼。 等礼数一一行完,天边已经黑了下来,陈鸾身子娇弱,这回结结实实站了大半天,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一下,面也显出些疲倦来,好在有喜帕掩着,旁人也瞧不出什么来。 她被送入了殿,坐在绵软舒适的榻上,蹦得极紧的神经蓦的放松下来,只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。 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跟前,纪焕望着安安静静端坐着看起来弱不风的小姑娘,再想到今的劳累,难免有些心疼,沉声问:“可是累着了?” 陈鸾目光瞥过周遭站着伺候的女丫鬟,暗自叹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道:“妾不累的。” 成亲这事,怎么好说累? 纪焕知道她口不对心的子,也没有说什么,只是伸手拿了秤杆挑开了小姑娘头上盖着的帕子。 红烛摇曳,合香一点点在殿内漾开,小姑娘粉面桃腮,肤若凝脂,体蕴暗香,眼神躲闪着不敢与自己直视,纪焕眼瞳颜变得极深幽,如古井一样探不到头,心头陡然烧起一团火来。 她生来就是美人胚子,这点他心知肚明,只是没成想会美成这样,叫人见了呼都不由一滞。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太子殿下,眼神都不由得闪了一下,而后迅速恢复过来。 他漫不经心地勾,声音清冷如泻地的月光,解释道:“今夜东设宴,我得出去喝几杯,应付一番,等会就回来。” 陈鸾飞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,男人剑眉星目,肩宽窄,许是心情极好,嘴角竟还噙着几缕淡笑。 nanCHaNg791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