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臣中动更甚,可是没有一会儿,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寂静,四周连掉针也听得见,那些臣子将头埋得极低,唯恐因此被迟聿迁怒。迟聿心底冷笑不已,面上却微微笑道:“陆大人这般指控可真是严重,只是似乎没有人认同呢?” 陆含之气急,嘴嗡动须臾,胡子也随之微微发抖。 他怒不可遏,蓦地大喝一声,冲向高台,似乎要朝迟聿打去,迟陵蓦地一挥手,两侧侍卫一拥而上,将他麻利地捆了起来。 陆含之拼命挣扎,口剧烈起伏,怒喝道:“迟聿!你、你这是谋逆!老臣无颜去地下去见陛下!陛下!陛下你在哪儿啊——”话音未落,便见迟陵疾步上前,拿布堵住了他的嘴,冷笑道:“陆大人当真是不知好歹,迂腐至极!” 商姒不料世态如此发展,脸微变。 堂堂尚书令,位高权重,此刻被押在此处动弹不得,委实可悲可笑。 陆含之此人,格外迂腐,却贵在有一颗忠心。 当初她做傀儡天子,但凡政事皆由王赟过目,只有这位陆大人,联合一众老臣陈词慷慨,在朝会之时怒叱王赟,直言其忤逆犯上,意对天子不轨。若非陆含之为三朝元老,王赟明面上动他不得,陆含之也定活不到今。 陆含之一直暗中护着她,王赟三番四次当众犯上,甚至直接拿天子玉玺,杀她身边亲信人,甚至在她十二岁那年,将她软在中不给吃食,也唯有陆含之闯入中,护在她的身前,与王赟对峙。 至此,十二岁的商姒在许多冰冷陌生的面孔之中,记住了陆含之。 哪怕陆含之是迂腐守旧老臣,想的只是皇室正统,礼法不可废,但对那时无助地坐在龙椅上置身事外的商姒来说,陆含之是好人。 商姒终于转身对迟聿道:“这位大人如此动,我看不过是人之常情,世子还是放过他罢。” 迟聿倒是不料她此刻开口,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三分兴致,“他方才说什么,你可听清楚了?” “听清楚了。”商姒轻咬下,慢慢上前,两人近在咫尺,声音也只有彼此可闻,“他对世子并无威胁不是吗?今足够威慑众人,世子放过他,世人只会说你大度,何必多给牢中碗饭呢?” 迟聿笑道:“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。” 他不说好,也不说不好,商姒抓着绢帛的手不觉用力,又再次道:“世子还没有说,要不要处置这位大人。” “怎么?动了恻隐之心?” 她摇头,抿紧了。 迟聿笑道:“你道行太浅,在想什么,以为我看不出来?”他微微上前,笑道:“今不仅仅是为他们准备,亦是为你,公主与其担心别人,不如想想我想拿你怎么办?” 她猛地睁大眼。 迟聿又笑道:“罢了,不过逗你玩儿,你倒是不逗,忘了我昨刚刚与你说过,我可将你放在了心上。” 商姒此刻反而微微清醒了。 她仰头看着他,一字一句无比清晰,“世子是当世枭雄,所作所为皆空前绝后,我自然是佩服不已,也不是世子的对手,世子怀疑我,或是在意我,皆是世子意愿所在。”她微微一顿,又暗暗咬牙道:“只是,从今以后,这等事情我定不会再做……” 她只觉得屈辱又愤怒,便用这样的眼神怒视着他。 她知道,他要她亲自念这个诏书的用意很简单——他要磨损这些人的意志,摧毁他们的希望,将他们彻底打击得一蹶不振,莫敢负隅顽抗。 他是个杰出的政治家,但是她却不想做这个工具。 商姒这一瞬间,只觉非常非常的无力。 浑身的力道似被去一般。 迟聿笑意慢慢敛去,挥手命人将陆含之带下去,再下令命将士和百官都散了,直到这处只剩下她和他二人,迟聿才蓦地冷笑一声,意味不明道:“你倒是颇有风骨。” 他长臂一神,她又被他困入了怀中。 她偏头,侧脸贴在他前,觉得如堕冰窖。 天旋地转,旋即身下一痛,商姒跌落在马车内铺就的狐皮软毯之上。 她撑手坐,只觉铺天盖地的凛然气息下,瓣狠狠一痛,迟聿咬着她,双手紧紧捏着她的双肩,冷道:“有风骨又如何……” 她瓣剧痛,身子轻轻一搐,双手抵着他,推又推不动。 眼角不觉渗泪,齿间铁锈味弥漫。 他微微离开她,目光滚烫,掠过她红肿的嘴,复又道:“……我是厉鬼索命,你以为,你还逃得掉么?” --- 商姒那都不知是如何回去的。 只是她尚蜷缩在被子里惊魂未定之时,她被世子亲自抱走、处罚蓝衣、继而又亲自带她出城犒军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,本来从人到迟聿手下的将军们,真正将这个公主放在眼中之人少之又少,但那迟聿亲口反驳了同母弟弟迟陵,又在那等重要之事上令她出面,便是在承认商姒的重要。 是以,商姒坐在殿中,便觉那些人待她的态度殷勤了些。 譬如她正在看书,便有人过来替她多点一盏灯,她刚刚用完晚膳,便有人奉上清茶让她润嗓子,就连入了夜,也有人过来主动告诉她时辰,应该就寝了。 商姒历经大起大落,对于这些细枝末节倒不放在心上,只是反复回想着那些入狱的大臣,以及她在迟聿桌上瞥见的几封奏折,始终难以心安,便向进来端茶送水的女询问道:“你可知,近长安城内有什么大事发生么?” 那女微微一愣,她嘴儿甜得很,连忙笑着奉承道:“奴婢只知道一桩大事,便是殿下您被世子抱走的事儿!您可不知道,如今人人都说殿下身份高贵,委实与世子般配呢。” 她答非所问,分明是想讨好商姒,谁知商姒听见此语,眸凉了一寸,冷淡拂袖道:“下去罢。” “是。”那女虽心底不解,却也还是退下了。 商姒看着那小女的背影,垂下眼来,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。 她虽未被软,但举止皆有人监视,这样的处境下,她想多知道一些消息,实在太难。 商姒起身,坐到镜前,慢慢拨了拨肩上散落的长发。 镜中美人生得极为灵气人,鼻梁秀,眼尾上翘,眸子深处波光潋滟,眼下一颗极淡的黑痣,更几丝清媚。 但她生得并不算柔婉,眼和眉过于生动,更有几分锋利的气场。 所以她扮男装这么多年,他们至多认为天子生得极为漂亮张扬而已,真正怀疑一个少年别之人,少之又少。 商姒看着镜子,倏然一笑。 她笑起来眼尾往上轻轻一勾,端得是温柔娇怯,令人心生怜。 男人,或许都喜这样的她。 商姒起身解下外衫,俯身吹熄蜡烛,上睡觉。 一夜好眠,翌商姒便早早起来,径直去了御膳房。 蓝衣一路跟着她,见她找御厨要好食材,起袖子,正是一副要亲自刀下厨的架势,又看了一眼一边胆战心惊的御膳房厨子们,奇怪道:“公主这是要做什么?” “你不是说我不主动讨好世子么?”商姒一刀挥下去,干净利落地斩断了一黄瓜,淡淡道:“我这便亲自下厨,给他送过去。” 她睡前就想通了,与其在背后捣鬼被迟聿发觉,届时百口莫辩,可能又陷自己于危机之中,不若就在他面前明着来。 蓝衣听商姒这么说,并没有高兴多少,只是沉思片刻,道:“公主最好老实些,不要想些歪主意。” 商姒道:“哦,过来帮忙?” 蓝衣:“……” 商姒做好了四菜一汤,觉得已经够了,便命御膳房的厨子随时守着,等饭菜冷了便热一热,自己先回殿沐浴更衣去了。 殿中早已备好热水,商姒褪下衣裳,抬脚跨入浴桶,慢悠悠地闭上眼,阖眸享受。 烟雾缭绕,身边人慢慢给她淋着热水。 意识正昏昏沉沉,便觉外面有人来了。 一名女进来通报道:“殿下,迟陵将军身边的人送来请帖。” 商姒蓦地睁眼,从水中探出手来,在一边的帕子上擦干,便拿过了请帖。 说是请帖,不过只是一张纸,上面龙飞凤舞几行话。 ——“近来盘查,偶然审出一待诛臣,霍朝纲,罪大恶极,着令明辰时行五马分尸之刑,天子下落不明,臣着实万分遗憾,不知殿下可否赏脸一观?” 商姒眼皮倏然一跳。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,仿佛要将它盯出个窟窿来,隔了许久,右手蓦地攥紧,将那纸得微皱。 说是邀请,哪有人邀请别人去观摩五马分尸?! 分明是挑衅! 甚至是试探,甚至是想对她下手,不过因迟聿庇护,找不到下手机会而已! 商姒腔仿佛被活生生开了一道口子,冷风直灌而入,冻得她眼底发寒。 她那与迟陵碰巧在御膳房相见,迟陵便知她看似温柔乖顺,实则也有暗地里的一面。 就是不知,他到底看出什么没有。 商姒垂眼,遮住眸中寒意,冷淡吩咐道:“你去回复他,便说我身子不好,见不得血腥,还是不去了。” 那女应了声,出去回复了,过了一会儿之后折返,又道:“殿下……那小将军说,公主最好还是不要拒绝,否则,否则……” “否则什么?” “否则……殿下会后悔的。” 商姒冷笑一声,从浴桶中站起来,直接迈开长腿跨了出去,溅落一地水珠。一边的人连忙上前为她裹住身子,商姒淡淡道:“你再去回复,此事还待我问过世子之后再做答复,让迟小将军莫要着急,我终究也是跑不掉不是?” 那人只觉她话里寒意颇浓,不由得抬眼瞧了商姒一眼,又连忙低下了头去,小跑出去回复了。 这回对方没有再紧。 商姒本来只打算送饭菜去走个过场,没有想到迟陵已主动找上了她,她想了想,绕过屏风出去,伸手打开衣柜,目光逡巡而过悬挂的一件件裙衫,在那一件她穿过的龙袍上微微一顿,有些惊讶为何此物仍被挂在此处,却没有过多纠结,而是继续寻了一件绛红纹金的华美裙衫,配上玄袖衫,命人给她挽了个极为致的发髻,又坐下来抹上极淡的胭脂。 她并不太会画眉,便将整张脸给了女们,这样绝美的一张脸摆在眼前,那些女自然是想尽办法画得更美些,毕竟在她们看来,商姒若能得世子心,想必将来若世子为帝,商姒是可以做皇后的。 半个时辰后,商姒看着镜中美人,红微翘,拿过食盒走了出去。 一路引来不少人侧目。 商姒着他们的视线,提着裙摆沿着白玉丹墀而上,走到议事殿前,淡淡道:“烦请通传,我要见世子。” 殿前侍卫迟疑道:“殿下恕罪,世子正在与诸位大人议事,公主还是稍后再……” 商姒斜眸看过去,微微笑道:“你唤我什么?” 那侍卫一愣,“殿、殿下?” “你既然都唤我为殿下了。”商姒微抬下巴,笑意渐收,冷笑道:“怎么?本一个公主,只要还没被废,世子只要还是世子,本便有随意见他的资格。” 那侍卫神情一僵,与身边同僚对视一眼,两人皆出畏惧之,却迟疑着不敢开门。 毕竟公主这话说得不错。 两头都不好得罪,近来世子又与这公主瓜葛颇深,他们也不知道应向着哪边…… 商姒看他们动摇,又微微一笑,“你们大可不开门,那得罪的便是本。若开了门,出事自然也有本担着,怪不到你们的头上。” 那侍卫紧绷的脸登时一松,让开身子道:“殿下请。”nANChAnG791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