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睦记得,去年回京的第一天,她就看到了舞公主。从看到舞公主的第一眼开始,高睦就知道,她是世间罕见的鲜活姑娘。在认清世间无所不在的牢笼后,再看舞公主,高睦真心觉得,她身上那份想常人所不能想、做常人所不能做的鲜活,弥足珍贵。 珍贵到,她生怕这份鲜活失在这个残酷的世道中。 她真心觉得,身旁这个姑娘,哪里都好。 身为皇帝女,舞公主听过的好话,足够填整个乾清。即便如此,高睦直白的夸奖,还是让她到了由衷的欣喜。她笑嘻嘻地抱紧了高睦,也认真地说了一句:“高睦你也哪里都好。” 如果自己真的哪里都好,母亲怎么会对她毫无留恋呢?高睦一直知道,自己不是十全十美的人,但是,与舞公主一起生活后,她确实觉得,哪里都好。 有舞公主在,她每观政之余,忙着陪舞公主吃饭,陪舞公主习武,为舞公主写话本,就连休沐之也往往填了各种游玩计划,子仿佛永远不会空虚。有时什么都不做,甚至独处,她的内心也是前所未有的充实。 不过,郑宗懋事件后,短期之内,高睦不宜带舞公主出京游玩了。 在郑宗懋事件的风头过去后,高睦也没有急着出京,而是往上元县派出了人手,查探丹侯郑家的消息。 事实证明,高睦推测得不错,郑宗懋的确不是第一次强抢民女。高睦派去秘密探查的人手发现,郑宗懋似乎十分享受强取豪夺的过程,常年以打人取乐,手下断送过不少人命。平民百姓不敢与侯府相争,往往忍气声,有些无之辈还主动献出了家中的女儿,偶有苦主想去县衙提告,不是死于非命了,就是主动撤案了。 哪里有这么多恰到好处的死于非命?高睦越查越惊心。 从郑宗懋的行事风格来看,高睦甚至怀疑,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富户,那天遇到郑宗懋时,不仅锦衣会被抢走,郑府家丁嘴中的“找死”也不会是一句空话。 能养出郑宗懋这样为非作歹的子孙,丹侯府的家风可想而知。偌大一个丹侯府,恶名在外的主子,不止郑宗懋一人。高睦甚至怀疑,从丹侯郑普往下,整个丹侯府都烂透了。 郑家老宅附近的十里八乡,但凡是块好地,几乎都成了丹侯府的田庄——原本的田主,不是丢了命,就是沦为了郑家的庄客。 名下多出了这么多人口土地,郑普这个丹侯府的大家长,会清清白白、毫不知情吗?不知道郑普相不相信这个鬼话,反正高睦是不信的。 当今皇帝一向严刑治国,对勋贵却格外优容。高睦早就听说了,勋贵人家中不乏横行不法之辈,但是她真没想到,他们竟然如此无法无天! 要知道,上元县可是京师应天府的附郭县,与皇城不过是咫尺之隔。天子脚下的情形,尚且如此触目惊心,那些远在京外的公侯子弟,又该何等的飞扬跋扈? 高睦出仕为官,虽是为了摆越国公府,却也存了颗为民请命之心。丹侯府的恶行,高睦不知道也就罢了,既然知道了,她无法再置之不理。她不再针对郑宗懋一人,而是围绕整个丹侯府的罪行,多方收集线索,最后,直接上书控告丹侯府“多行不法”。 上疏次,高睦就被皇帝召到了乾清。 成为舞公主的驸马后,高睦多次来过乾清,却都是在偏殿以“女婿”的身份与皇帝相处。而这一次,是以臣子的身份,跪在了乾清正殿。 “这是你写的?”皇帝在高睦行礼之后,没有让她平身,而是将一本奏疏扔在了高睦身前。 “是。”高睦心中一沉。她之所以公开上疏,就是怕皇上包庇郑家。如今看来,还是徒劳? “好你个高睦,朕还以为你是个忠厚人,没想到,你小小年纪,竟然如此记仇。怎么,郑普不愿你当国公,你就想让他丢爵破家?” 高睦的确记仇。就连圣人都说“以直报怨,以德报德”,她为什么不能记仇呢?正因为记仇,所以她一入修山书院,就研究起了本朝律法,想要在越国公高松寿以及朱姨娘等人身上讨回公道;当发现律法也无法帮她报仇时,她又抓住机会,在皇帝面前捅出了朱姨娘京城买凶之事,总算让朱姨娘偿命了。 不过,高睦视国公之位为累赘,自然不会在意谁反对她当国公。皇帝不提,她都忘了,皇帝命她承继威国公府时,丹侯郑普曾领头反对。皇帝的“报仇”之说,更是无从谈起。 高睦听出皇帝怀疑自己的动机,反而觉得事情还有转机,她很快叩首道:“皇上明鉴,臣不敢诋毁丹侯府。郑家子弟恶贯盈,以致南乡百姓闻‘郑’变。臣深沐皇恩,不敢不上达天听,奏疏所言,句句属实。臣愿奉还纪国公爵位,以证丹心。” “哦?为了证明你不是找郑普寻仇,你愿意放弃纪国公爵位?” “是,臣于国无功,德不配位,本就不配称国公。” 皇帝册封高睦的诰书,写着“授尔纪国公之爵,永为子孙世禄”。距离册封之,不过月余功夫,要是高睦这个纪国公的位置还没坐热乎,皇帝就把这份“子孙世禄”收回来了,圣旨岂不成了儿戏?皇帝怀疑高睦看准了他的顾虑,才在这故作大方。他冷笑道:“也好,朕本就看在锦衣的份上,才抬举你世袭显爵,你既然不识抬举,那就罢了。丁处忠,去,派人去舞公主府,把纪国公的丹书铁券给朕收回来。”naNChAng791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