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嬉闹间,益州赴京团已悉数登船,起锚扬帆,巨大的官船一艘接着一艘,离开平码头,顺而下。 数后汇入长江,继续顺水往东。 一路上都极为顺利,九艘大官船规模宏伟,前头还悬挂了州牧官徽,一路不管大船小舟,纷纷远远就避让开来,畅通无阻。 虽冬季,但长江水量充沛,沿途江景依旧壮阔。熙熙攘攘的繁华大城池,雄伟险峻的两岸峭壁,秀丽幽深的别致丛林。邵箐目不暇接。 “此行虽迫不得已,但赏得这般江景,当浮人生一大白。” 邵箐有些慨,说起来,这还是她自来此间后唯一一段能这般悠闲赏景的时光。 魏景就坐在她身边,拥着她为她挡去凛冽江风,闻得此言他也是忆起当初,沉重的话不想说破坏此刻气氛,他抚了抚她的脸,轻声道:“长江两岸景四时不同,各具特,来我再与你来可好?” 夏秋,到那时必不教她谨慎担忧,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。 “好呀!” 邵箐回头,嫣然一笑:“那你可别给忘了哈。” “不会忘。” 魏景言简意赅,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,但他将此事暗暗记在心头。 邵箐倚在他的怀中,蹭了蹭调整了一下位置,江风虽冷,但斗篷够厚,怀里抱着一个手炉,背后还有个暖炉暖烘烘,忒惬意了。 嗯,真心希望这十来天能过慢点。 …… 但实际上,邵箐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这么久,很快她就打脸了。 一出益州,就进入荆州境内。 很快的,她就真切体会到魏景当初说的天灾频频吏治黑暗,百姓贫苦民不聊生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 邵箐第一次是看见一个衰败的村落,就在大江边,茅草盖的屋子已开始倾塌,残垣断壁有烧过后的焦黑痕迹,坠不坠的半边草顶在江风中摇摇晃晃。 “村子里的人呢?” 好心情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她瞪大眼睛,喃喃问了一句。 再后来,船队停泊补给,停在一个叫浦邑的城池。 浦邑是大城,大小船只进出港口,岸上人头涌涌,小贩叫卖声连成一片,挑夫脚夫络绎不绝,远处商铺连成一大片,望不见尽头。 可惜直接在光下就能看见黑暗,人群中混杂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乞食者,脸颊凹陷瘦骨嶙峋,老幼病弱者占据了绝大部分,艰难地挪动着,苦苦乞讨。 可惜他们并不怎么得人怜悯,也不受人。 益州一行提前遣快船来知会浦邑,浦邑专门腾出一片区域,供益州一行靠岸。兵卒驱赶闲杂人等,乞食者身体条件所限走得慢,其中一个伍长模样兵卒狠狠踢了身侧一乞食者一脚,怒骂道:“还不快滚!” 这乞食者白发苍苍,被踹到在地直接起不来,他的同伴是一个老妇和孩童,惊惶地扶起他离开。可惜后二人自己站立都吃力,如何有能力扶人,使了劲一把劲反而被带着扑倒在地。 周边兵卒传来几声哄笑,那伍长恼羞成怒,竟直接出刀,往老头乞食者一捅,怒喝道:“十息内不离开,此人便是前例!” 这一刀深深刺进老者腹,一,鲜血溅,老者搐两下,直接咽了气。老妇和孩童失声痛哭,可是她们并不敢留,甚至连尸体也没收,被另外几个同伴扶着,连爬带滚离开划定区域外。 这,这就杀了一个人?! 骤不及防目腥红,邵箐手足冰凉差点一个趔趄从跳板掉下去,被身后的魏景一把扶住。 他眉心也微微拢起,不过声音沉稳依旧,“小心。” 惊怒无济于事,反而暴自己,邵箐再三告诉自己,闭了闭眼,努力维持镇定,从跳板登岸。 死者距离他们很近,大概就三四丈远。那伍长眼见场地迅速清空,得意地哼了一声,他回头见益州这边不少人面惊,遂解释道:“不过是个民,府君仁慈没有悉数驱逐,他们倒是变本加厉了。” 仅仅没有悉数驱逐,便是仁慈;一个小小的伍长,五卒之首罢了,一个不高兴他敢拔刀就杀。 附近的兵卒起哄嬉笑的不少,即便沉默者也没多少惊讶;远处被驱赶开的小贩挑夫等平头百姓,面不忍背过头的有,但大部分一脸木然。 很麻木了,可见习以为常。 这是人,并不是鸭猪羊,怎么敢说宰就宰?! 邵箐见过死人,甚至有朝一危及她生命了,她能亲手解决,但这一刻她心脏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了。 她拼命告诉自己得镇定,不能馅不能馅,一步一步地踏出港口范围,往浦邑城而去。 邵箐下来本为活动手脚的,顺带察看一下益州外的环境,但她此刻放风心情全无,只沉默着在热闹的坊市中走动。 进了浦邑城,她才知道能出方才之事并非偶然,一路见闹市纵马几起,踢翻小摊无数,顶着寒风来出摊的贫民哭声震天,但他们甚至不敢久哭,怕再惹祸端。 富贵者极富贵,平民乃至贫民挣扎求存,打落牙齿和血,也没听见说要上官府告状的。 但他们还是好的,那些民才是真可怜。 众人走了一路,算大致了解荆州现今环境。魏景见邵箐心情不佳,就说回去。谁知刚走了两步,王经眼尖,在一处小巷见到方才被杀老者的老伴和幼童。 这两人抱头痛哭,邵箐等人将手里的包子给了他们,二人悲喜集,又是两行浑浊的泪水下。 “……呜呜我们是兖州山郡人,世代躬耕,虽贫,但子也能过。可惜去年逢大旱,颗粒无收,官府还要征徭役筑河堤,五十以下十五以上的男丁都要征去,一个不留,呜呜……” 近些年年景不好,遭灾也不是头一回,往年总有皇太子殿下努力调度赈灾,子确实还能过。可惜听说殿下去年薨了,皇帝也崩了,换了一个新皇帝后,赈灾只闻楼梯响,还雪上加霜要征徭役。 “呜呜,我和老头子儿孙七口都被征了去,只剩下几个小的。后来实在没吃的了,我们随乡亲去河堤寻人,可惜没见到人还被驱赶。只能一路南下,几个小的生病先后没了,最后只剩我和老头子领着这个……” 老妇搂着小孙子呜呜痛哭,“可惜老头子,他……” 哭声沙哑,不大,却有一种泣血的凄惨觉。邵箐口像是被了把稻草,糟糟的难受极了。 天杀的新帝,天杀的丁化,在其位不谋其事,不赈灾修什么河堤?! 对比起来,劫道频频,吏治也不算清明的益州,简直就是天堂。 王经等人也眉心紧蹙,可惜的是大局势如此,实非一人之力能扭转,且光是这浦邑就涌入了数量众多的民,想帮也不知从何帮起。 几人有要务在身,不能脸也不能折返益州,想了又想,最后只得掏出碎银子和铜钱给老妇,告诉她益州安郡情况,让她略略收拾伪装后,可去港口乘船往西。 邵箐心情低落到极点,回到大船上也没好转,她非内宅妇人寻常安也不好使,最后魏景握了握她的手,道:“不破不立。” “对,不破不立!” 邵箐深深了一口气,对上魏景略带担忧的眼神,勉强笑笑。 …… 此次赴京极其要紧,难过也无法帮助灾民,如今的大楚,确实到了不破不立境地了。 邵箐什么都明白,所以她努力调节情绪,过得几终于恢复正常。 只不过,船舱一侧那扇舷窗,再没有打开过。 一路顺水向东,七天后抵达新陵,坐了这么久船筋骨疲乏,听得港口人声鼎沸,她吁了一口气。 “终于到了!” 不过这回,她没再先下船,也没推窗,只静静等待外面码头肃清后,再下去。 虽有点鸵鸟心态,但无能为力的情况下,她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不看。 其实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,益州这边大部分人都这样。等了两刻钟时间,王经来禀:“郎君,船已停稳,大家开始下船了。” 魏景回头:“好了,我们下去吧。” 邵箐点了点头。 …… “锵!锵!锵!……” 三人正要出往外,谁知就在这时,突然就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铜锣开道的声音。 邵箐一诧。 铜锣声由远至近,越来越清晰,官船后面是河道,这明显是又有一行人从后靠岸了。 然而,由于走长江水路的朝贺者皆从新陵登岸,新陵官方早有准备,码头腾出过半数区域连警戒,民船商船自然不敢凑上来的,很空旷,就这样还需要鸣锣开道吗? 益州一行就没鸣锣。 这什么人啊? 见魏景已行至舷窗边,推开眺望,邵箐好奇,也跟了过去。 只见浩瀚江面,有一船队快速驰近,红漆船体极大,比之益州官船更甚。四五艘大船拱卫中间一艘更大的船,中间主船顶端赤红旗帜飘扬。 邵箐正眯眼仔细辨认其上字迹,魏景已缓缓开口。 “是济王。” 第54章 济王魏钦, 先帝第三子, 生母是先帝赵贵妃,不过这位赵贵妃, 已薨逝近十年了。 换而言之,这位是魏景的兄弟,庶出的三哥。 原身并没有见过济王, 二人圈子不同, 且她渐长成时,对方便已就藩,两者毫无集。 不过人过留名, 雁过留声,济王生于京城长于京城,他的传闻自然少不了的。 邵箐回忆了一下,据闻这济王自幼顽劣, 五岁能上房揭瓦,八岁能殴打太傅,子骄横脾气还暴躁, 种种事迹层出不穷。 不过赵氏却是手掌权柄数十年的大权臣,比之当年的傅氏还强一些, 看在赵氏和赵贵妃的面子,先帝雷声大雨点小, 于是魏钦就这么轰轰烈烈横到十一岁。 在他十一岁那年,赵氏终于被扳倒了,赵贵妃郁郁次年病逝, 只是出乎意料的,这魏钦子并没有太难过。 全赖他的一张脸,据说济王极其肖似先帝,最起码能有八九成像。对着这么一个儿子,先帝也没多硬起心肠,等他长大些,就封了王给了一块还不错的封地,打发他出京祸害别人去了。 济王的封地在徐州济宁,土地肥沃人烟稠密,小子确实能过得很惬意。 虽然赶不上现在龙椅上那位,但比起被发配到荆州边陲的安王,或者魏景兄弟俩,先帝待济王可以算是亲爹的了。 真难得啊。 邵箐内心慨,不过她没敢说出来,偷偷瞄了魏景一眼,毕竟得顾及夫君的受不是? 魏景面无表情看了一阵,也没发表任何意见,关上舷窗,对子道:“我们下去。” 确实得下去了,既然碰上了济王,何允自然要率益州一众拜见的。 站在人群当中,邵箐看济王船队靠岸,披黑甲胄的卫兵鱼贯而下,接着中间大船人头攒动,寺人和美姬簇拥着一个红袍年轻男子出现。nANcHAng791.COM |